上周四“城与人”专栏《一个老兵的珍宝岛回忆》,说了参加过珍宝岛战役的川北老兵彭昭福,想找到多年的重庆战友蔡德胜重聚。见报以后,1978年转业回重庆,现为重庆理工大学退休干部的蔡德胜(1978年转业回渝到老伴陈生碧单位七一仪表厂)和他在重庆的老战友们,纷纷给晨报热线打来电话。通过我们的联系,昨日,蔡德胜和彭昭福这一对老战友失去联系多年后终于通上话了,互约重聚的日子。

  蔡德胜是珍宝岛战役一线战士,他是此役中央军委评定的“十大战斗英雄”中牺牲的于庆阳的班长,枪响第一天,他和于庆阳在岛上和苏军面对面干上了。

  棒子

  今年68岁的蔡德胜1963年参军之前,是重庆武隆县文工团歌舞队的演员。这个能歌善舞的重庆崽儿不但写得一手好美术字,打架摔跤也是身手灵活。他说:“一到东北的46军,我们新兵连连长就是特务连连长,他就在新兵中挑选自己的人马,我很爱摔跤,东北大个子也不怕,他就叫一个1959年入伍的老兵欧光友—一个侦察班长跟我摔,我们摔了两跤,1比1,特务连连长一看,就说:你,跟我走。我就成了侦察兵。当时我18岁,滑雪、攀岩、打拳、武装洇渡、地形、木马、射击,样样在行,我还是‘一级技术能手’,证书现在都还在。”

  侦察兵有点后来的特种兵的范儿,3年以后,1966年12月,中苏之间的摩擦从口舌之争上升到肢体冲突以后,蔡德胜这种摔跤不输苏联大个子的侦察兵,就被派到珍宝岛中苏边境了。“最先是打手锤,苏联,当时我们叫苏修、北极熊,吃亏的事情他们是不会做的,比如我们有一个班的兵力,他肯定要有一个排的人,才肯跟你干。”

  46军每个特务连都有一个侦察排,全师侦察兵增援乌苏里江沿线各边防站。每个边防站都是佳木斯军分区的连级单位,只有六十七个人,增加一个侦察排就多了30多个人。蔡德胜分在乌苏里江边的一个小镇东安边防站。“东安这个站,和苏修摩擦较少,因为这里老百姓多,还在江边,地理上没争议,孙玉国他们呆的珍宝岛,老百姓少,又在江心,摩擦就多一些。”

  1969年,边境更加吃紧,部队就向珍宝岛汇集,有备而去,天天开练。“我们师的侦察分队全部聚集在珍宝岛附近,住在帐篷里,每天都进行战前训练,是对抗式的,一队人扮演苏军,苏军平时是怎么追堵、骚扰我们的,他们就怎么做,有点像现在部队军演时红军、蓝军对抗那种样子。原来我是特务连手枪班的,配的是54式手枪,到了岛上,也换上了冲锋枪。”

  但上级严令,有枪不能先开。“我们就准备了棒子,2米长左右,手腕粗细,巡逻时,苏军如果用枪托、滑雪板或雪橇打我们,我们就用棒子打,上级早就定好的:我们不开第一枪!但只要对方开枪,我们就开枪。枪声就是命令,就不用上级下令了。”

  枪响

  1969年3月2日这天,听到枪响,蔡德胜他们甩下棒子,紧扣扳机,枪声密集,珍宝岛对峙五六年的中苏双边徒手或棍棒式没有硝烟的摩擦,立马升级为战争。在零下二三十度的雪地里,巡逻时戴着大皮手套,穿着皮大衣,一打起来,大衣和皮手套都甩了,只戴个白线手套就开干。

  46军侦察班长周登国,在岛西侧的江上冰面上巡逻。“我们一个排,分成几个班,我们在岛上潜伏,周登国他们一个班在江上巡逻,碰到苏军一个排来骚扰,周登国知道后面有我们,他就向后撤。苏军追上来,大喇叭咿哩哇啦一阵喊,我们也听不懂,但晓得有情况,‘苏修来了,冲呀’,我们一冲出树林和灌木丛,就听见枪声,大家就乒乒乓乓一阵乱枪,苏军倒下一片。

  速战速决,打扫战场。在齐膝深的雪里,穿着笨重的半高帮毛毡皮鞋,又没有担架又没有汽车,两个人抬一个伤员,有的是四个人抬,抬起很累。“我们的伤员和牺牲的战友要抬回来,苏军的尸体也要抬几具回来作证据。我们比苏军装备差,又在前线,很紧张”。

  一班班长陈立建颈动脉中弹,据同班战友说,血喷得很高,当场牺牲,“他是跟我一同入伍的老乡。张恒一,河南兵,左胸中弹,还好,差点打着心脏;连卫生员李先树,给于庆阳包脑壳,自己左腿中弹,正中穿过,重伤,后来转到佳木斯医院,误诊为骨折,打上石膏包了很久,才发现并没伤骨,子弹只是从骨头边穿过。”

  后来名列“十大战斗英雄”的于庆阳抬下来还没有牺牲。“于庆阳在我们排身体素质是最好的,掰手腕第一名,手劲大,一般人要和他打,无论是徒手还是用棒棒,根本占不了便宜,但一颗子弹从他太阳穴进去,从后脑勺出来,卫生员李先树还没有给他包完,他又跑着往前冲,跑几步,倒下了。”

  他们把于庆阳抬回去时,他是昏迷的,还没有落气,“他生命力很顽强,第二天早晨,得知他还是没能挺过来,终于牺牲了。我们师当时的政治部主任,下来写了一篇《生命不息,冲锋不止》,于庆阳的事迹一下子就上去了。”

  当时当兵的每月只有6元津贴,“战前大家就把一点津贴钱和决心书、遗书包好,没入党的就在决心书中说,如果我牺牲了,请追认我为党员,这就是我的第一次党费;入了党的,就说要是我牺牲了,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党费。”

  布雷

  3月14日晚,蔡德胜他们30多人一人手提两个59式反坦克地雷,在饶河军分区工兵科科长孙正明的指导下,到江上布雷。这种压感式引信的地雷30厘米大小,像有一个提环的军绿色小饭锅。“埋雷还要布阵,要错开,按梅花点式埋,要让敌人压得到。我们用工兵锹把江面上的冰刨开一个坑,每个雷还包着白布,怕风吹雪化,敌人看到就不来了。”

  地雷埋在岛上靠中国的内河冰面上。晚上八九点钟,雷埋完,他们后撤,“我们排长于洪东带领一个侦察班没有撤,留下来担任警戒和护雷,防备苏军排雷和进攻”。第二天,3月15日,岛上继3月2日之后打响第二仗,苏军坦克开过来,于洪东炸瘫一辆,后来沉入江中,被我军打捞起来现存北京军博。

  “我们在后面江边的树林里待命,听到炮打得很凶,没有参战。于洪东炸坦克都没有列入十大英雄而周登国列入了,除了他干掉了苏军‘瘸子上尉’,还在于3月2日他手指已受伤,本来很有理由退下来养伤,但他没有退,3月17日又上战场,还因为他这种坚持不下火线的精神,被评为十大战斗英雄。”。

  3月16日晚上,黑龙江省革委和46军在一个小村庄召开誓师动员大会,给参战人员每个人发了一枚纪念章,就是毛主席像章,毛主席像下面有个珍宝岛。17日早上,蔡德胜他们穿着白布做的连裤伪装衣,到珍宝岛和七里沁岛之间的江上布雷。“那天我们走拢一看,我们要是在这个地方打起来的话,死的多,活的少。地形一片平,只有小土坎,一米高的山包都没得一个。布雷之后,我们就撤了,好在没有打起来。”

  此时,乌苏里江沿线我军已驻扎了好多部队,怕苏联有大动作。“彭昭福他们的部队就在我们后面。我们在岛上一直驻扎到8月才撤,6月都还在下雪,我们8月撤回吉林,乌苏里江的冰雪已化,看得见水在流了。”

  弟妹

  作为英雄于庆阳的班长,蔡德胜和于庆阳他们一家人都很熟。“1970年,于庆阳的妈妈还来我们部队作过报告。于庆阳牺牲后,他的弟弟于庆忠、妹妹于继红继承哥哥于庆阳的遗志,1970年都到我们部队当兵了。”

  那个年代,当兵是贫寒的农家子弟最好的出路,所以,卫国英雄的弟妹入伍,既是对英雄在天之灵的告慰,也可以帮助他们家庭脱贫。“弟弟于庆忠当时只有12岁,破格入伍,分在我们班,妹妹于继红16岁,分在师医院当护士。”

  1970年,蔡德胜他们师从延边换防到吉林郊区九站,徒步拉练翻过长白山,一千多里路,走了一周。“在路上,部队住在老百姓家,有一天于庆忠和战友坐在炕上擦枪,他用的是哥哥那把手枪,一个新兵的枪走火,把他坐的炕都打了一个眼,差点打到他。”

  这时,在珍宝岛牺牲的英雄陈绍光的弟弟,也继承哥哥的遗志在工兵营当兵,不幸在施工中被落石击中,因公殉职。“这回于庆阳的弟弟又差点遭枪打了,师里面派人下来一看,算了算了,别个陈家送了两个儿子到部队来,已经牺牲一个,这个不能再出事了。就把他调入师防化连,不摸枪,安全一些。现在这个弟弟可能也是营团级干部了。”